这是他苦思多年,始终在逼近,却始终没能“扣准”的数。
他近年虽已有数种不同的推测方法,可它们总在不同精度上徘徊——时而多出一丝,时而少去一毫。
而眼前这个数,几乎正好嵌在他反复推演的区间之中,像是一枚精准落在靶心的箭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飞快扫了一眼下方的演算步骤。
那些手法并不全是他熟悉的,却精巧得让人心生不甘——尤其在逼近误差的环节,运用的比例转化与弦长拆分,竟恰好避开了他最头疼的累积偏差。
石宗方的眼底,闪过一丝急促的光。
那是多年钻研之人,遇到真正可能通向答案的路径时,才会出现的神色。
“此数……”他低声喃喃了一句,便忽然直起身,转头扫了一眼案角堆着的器具——陶盘、竹尺、绳规,一应俱全。
“许公——”他抬头,目光炯然,“借你院中空地一用。”
许居正一怔,随即明白过来,嘴角微微含笑:“石先生莫急,此数,昨夜我们已试验过——与实测几乎无差。”
“不。”石宗方打断他,语声带着极强的专注与倔强,“我需亲手验算。”
那一刻,他的神情几乎与外人隔绝,仿佛许府的厅堂、诸位官员、晨光与喧嚣,都化为了一片虚无,眼中只有那行数字与案上的陶盘。
他快步走到院中,几名官员连忙跟随出去,只见他一到空地,便命仆人取来井盘与细绳,又翻出几支削得尖细的竹筹。
他没有半句多余的话,俯身、测径、绕周、记数,每一个动作都熟练至极——像是雕刻在肌肉里的技艺。
许居正等人站在廊下,看着他俯身在地,手持竹筹与绳尺,不时用拇指与食指虚虚比量直径,又蹲下记录每一段测得的弦长。
阳光在他鬓角投下一道微斜的光痕,映得那双专注的眼睛更显深邃。
偶尔一阵风吹起衣襟,却全然扰不动他的心神。
一刻、两刻……他从井盘转到瓷盘,又从瓷盘换到工部制的铜规,反复测取、累加、除算,整个人就像一台精确的机括,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。
几个工部郎中看得暗暗点头——单是这手法的严谨与熟稔,就足以说明,他不是那种闭门空谈的人,而是真将数理落到实物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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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,石宗方直起身,额角渗着细汗,却全然不顾,低头飞快在竹简上写下最终的比值。
“三又一百四十一千分之五百九十二。”
这串数字再次出现在眼前时,他的手微微一颤。
他盯着它,像盯着一条从未见过、却梦中无数次想象过的河——而此刻,这条河就真实地流淌在他脚下。
没有误差。
几乎没有。
就连他最苛刻的精度要求,在这个数面前,也找不到挑剔的理由。
他愣了半息,才缓缓抬头,望向厅中站着的许居正。
眼中那份震动,不再是怀疑,而是——彻底的惊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