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春新进的缎、绮、罗,按色分叠在长案上:有雨过天青的绸,有霜雪初消的素缎,也有一卷细密暗纹的墨色云锦。
窗外的梅枝尚衔着未化的冰痕,薄风穿过廊柱,掠动檐下风铃,叮咚极轻。
卫清挽着一身月白常服,乌云般的发以步摇挽起,垂下一缕细碎的鬓丝。
她坐在几案前,正以细针缀领,指法稳而细,针尖在缎面上挑起一粒微光。
她向来不喜太艳的纹样,今日却亲自裁描,是要给萧宁做一袭新衣——新入宫的布匹色泽清雅,耐得住近看,她便选了那匹雨青,打算以浅银线绣隐纹,低调而不失分寸。
小莲在旁俯身取样,细细按着尺规描边,嘴角含笑,时而轻声请示:
“娘娘,肩缝要不要略放半分?陛下近来添了几分筋骨,若按旧尺恐怕妨碍曲臂。”
“放三分。”卫清挽不抬眸,针尾一转,银线利落收住,“袖口不要绣卷草,改成折枝海棠。陛下嫌卷草繁。”
“喳。”小莲应得干脆,取来另一匣线色,挑了两股更浅的银丝与一股极细的雪线并缠,凑近灯下比对。
她生得清秀,手极巧,动作如飞燕点水,偏又不乱,活像一阵细雨落在枝头。
冰蝶不言不语,半立半侍地守在右侧。她与小莲同为皇后近侍,却是另一番气度:肤色微冷,眼尾略挑,素常寡言。
她手中执着剪与尺,间或前移半步,替皇后拂去缎面浮尘,或顺手添灯、扶案,动作尽合规矩,不越半分分寸。
她身上有练家子的劲骨,却用极稳极轻的节奏掩住了——她知道自己的身份,总把“奴婢”二字记在心里。
一室安宁。案上香盏里一缕白烟,细细直上。御衣的领口已成了半个轮廓,海棠暗纹只刺了两朵,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起落。
卫清挽忽然停针,目光在云锦与雨青间游移片刻,低声道:“再取一段细缎做里襟,夜里风大,他出行不耐寒。”
小莲“嗯”了一声,转身去柜中拣布。冰蝶见状,已提前将细弱的丝线捻好,递上时只俯身一句:“娘娘小心针。”便退回侧后。
这时,殿外忽有靴尖轻踏石阶的急响,随之是太监特有的细亮嗓音,隔着帘先唱道:
“启禀娘娘——”声音被帷帐与温室的暖意压得柔了些,却仍带着公事上身的紧张。
帘钩轻挑,小太监小步入内,膝行至案前,垂首不敢仰视:
“娘娘恕罪,陛下有口谕传来——请小莲姑娘,速往演武场。”
针尖在这一刻停在空中。
小莲怔住了,掌心的丝线差点滑落。
卫清挽抬眸,眼里先是一闪而过的讶异,随即平静:“演武场?”
她将针稳稳别在布侧,“小莲不过一个侍女,也不通武学,陛下唤她去作甚?”
“就算是找,也得是冰蝶才对啊!”
小太监连忙俯身,声音压得更低:
“回娘娘,陛下新得一件器物,欲试其威。先前召铁拳将军试过罗州石,今又点名,要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亲手试验……陛下言,小莲伶俐本分,可作其证。”
室内一静。
罗州石三字,像一粒冷砂落在温好的水里,微微一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