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眼神里,哪里还有半分疯癫?分明是清醒到极致的、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嘱托,快得如同电光石火,稍纵即逝。
媄子浑身如遭电击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破膛而出,回想起刚才母亲的歌谣,她瞬间明白了,一切都明白了。
母后,她不是真疯!这十数年来忍辱装疯,与世隔绝,受尽白眼与苦难,竟是为了守护这张能救自己和姐姐性命的关键“底方”。
巨大的震惊、狂喜、心痛、愧疚如同滔天巨浪,瞬间将媄子淹没。她死死地攥紧了掌中那小小的纸团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带来尖锐的疼痛,却远不及心中翻江倒海的万分之一。
媄子强忍着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呼喊和汹涌的泪水,借着被撞的姿势,身体微微一侧,不着痕迹地将那枚承载了母亲十数年隐忍血泪与唯一希望的纸团,迅速而稳妥地塞进了自己腰带最里层的内衬暗袋之中。
做完这一切,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,后背已被冷汗浸透。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目光扫过地上狼藉。
她缓缓蹲下身,避开碎瓷,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尚未被完全踩碎的、沾了些许灰尘的樱花糕。
随后,媄子站起身,慢慢走向依旧在殿中疯跑傻笑、唱着诡异歌谣的定子。她的脚步很慢,却异常坚定。
待走到定子面前,她伸出双臂,用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带着无限怜惜、无尽愧疚的力量,轻轻地抱住了这个装疯卖傻、受尽折磨的母亲。
定子挣扎的动作在她温柔的怀抱中渐渐停歇,只是眼神依旧空洞茫然,口中还在无意识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。
媄子低下头,将手中那块沾了灰的樱花糕,轻轻递到定子干裂的唇边。
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,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泪水:
“娘,饿了吧?尝尝这个,是甜的,干净的甜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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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音未落,已是泪流满面。
藤原定子猛地一僵,浑浊的瞳孔深处,那清明锐利的光芒再次如同星火般骤然一闪,快得几乎无法捕捉。她定定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、却目光温柔坚定的女儿,看着那块递到唇边的、沾着灰尘的樱花糕。
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,有欣慰,有心痛,有千言万语,更有一种终于解脱般的释然。
然而,这清明只如昙花一现。
下一瞬,她脸上骤然又堆满了疯癫的痴傻,猛地一挥手,用尽全力,“啪”地一声,狠狠地将那块樱花糕打落在地。
“呸!脏!有毒!毒死人了!咯咯咯……”她尖声怪笑着,挣脱媄子的怀抱,再次手舞足蹈地满殿疯跑起来,歌声越发尖利诡异,“蛤蟆炼丹炉火青,九转还魂雪山顶!飞吧!飞吧!都飞走吧!咯咯咯……”
媄子呆呆地站在原地,望着那块再次滚落尘埃、彻底碎裂的樱花糕,又望了望那疯癫奔跑、歌声刺耳的母后。
方才怀中那瞬间的温暖与真实,母亲眼中那刹那的清明,与此刻这荒诞绝望的景象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。
一股灭顶般的悲凉、心痛与对母亲这十数年非人煎熬的彻骨理解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她彻底淹没。
她再也支撑不住,身体软软地滑落,瘫坐在冰冷的地席之上。这一次,不再是震惊后的无力,而是心魂俱碎后的虚脱。
她双手掩面,压抑了太久的、撕心裂肺的痛哭声,终于如同受伤的孤兽般,毫无顾忌地爆发出来,在这空旷阴冷的春樱宫殿宇内悲鸣回荡,声声泣血,字字含泪。
殿外守卫的武士,对殿内传来的疯癫歌声与悲恸哭声早已习以为常,只当是那对疯母傻女的日常闹剧,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。
铁甲映着夕阳余晖,泛着冰冷的光泽,将这人间炼狱牢牢锁住。
唯有那疯妇不成调的诡异歌声,伴着女子绝望的悲泣,穿透厚重的宫墙,在暮色渐沉的平安京上空,久久地飘荡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