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历过东凡的天花、宫乱,还有同国都城的逃离,还有惊隼大战,凤鸣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面对死亡,现在他才发现,不是的。
凤鸣那小脑袋里,永远藏着取之不尽的不可思议。
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准备,面对身边亲密的人死去,像秋月,他的记忆里只有活泼泼,笑吟吟的秋月,根本无法想象,一个没有生气的秋月。
自己看自己从前的表情,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。
在他的脑子里,秋月是随时会回来的,继续帮他缝衣服,继续伺候他沐浴、换装、吃饭。
如果天底下真有凤鸣说的照相机那样神奇的东西就好了,可以把那一刻拍下,好好看一看。
早上醒来时,会听见她掀帘子走进来的轻轻巧巧的脚步声,会听见她叽叽喳喳和秋星说话的笑声,还有她不高兴时瞪着那些不小心得罪了她的侍卫,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就算凶巴巴地瞪着人,依然很可爱。
自己第一次真正的凝视凤鸣时,是什么样的表情呢?
可是。
回忆起绵涯第一次见到苏锦超睡容的那一幕,他不禁忽然想起自己。
这样的秋月,在他不知道的时候,死去了,就在他以为秋月能够很安全很快乐学习帝紫染技的福气门,他还以为她受着她师傅的庇护,每天和清水还有漂亮的贝壳打交道。
容恬对自己调教出来的精锐很有信心。
那个他不知道的时候,杀人者凶狠地向她逼近的时候,她害怕吗?
以绵涯的本事和魅力,要收服区区一个苏锦超,不在话下。
她疼吗?
也许甚至连绵涯自己,当时也没想到更多,只是惊诧、愕然、好奇,下意识地打量,但容恬自问,看出了一点不可言传的东西来。
凤鸣瞪了容虎很久。
绵涯难得地发了一下愣,才问: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?
其实那不是瞪,他是陷入了一片悲伤的虚无,根本没在乎眼里看见的是什么。
那一瞬间,绵涯脸色精彩万分。
他总被保护着,容恬保护他,西雷精英保护他,萧家保护他,一层又一层的保护,但谁来保护那些弱小无助的人们?
可是对于绵涯……
什么西雷鸣王,什么萧家少主,竟是如此自私!如此无用!
对于看惯了凤鸣可爱睡态的容恬来说,苏锦超的裸体一点也不算什么。
繁佳甯佳大道上的鲜血,昭北梅江渔村的鲜血,如今,又重重抹上一笔秋月的鲜血。
他还记得,在湖边的草地上,绵涯掀开棉被,猛然看见裹在里面的苏锦超,全身赤裸,粉嫩洁白,犹自好梦正酣。
人的血,本来是浓稠热烈的,此刻,却让凤鸣从头到脚地冷。
那一晚,他和绵涯一起潜入西雷使团营地,钻进文书副使帐篷,把睡梦中的苏锦超连棉被一起裹着偷走。
不管有多光鲜的头衔,有多少个宝库,在这毫无道理的乱世面前,在死亡面前,他只是一只卑微自私的蝼蚁,要一遍又一遍看着别人的鲜血滴淌。
因为,容恬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。
如果他不在若言面前胡扯。